“現在情況怎麽樣？”嚴幼林推開主控的大門, 急匆匆走向主位。

圓形會議桌的兩旁，所有主控系統已經虛擬成像就位, 白帝坐在上座，中央是整個地球的虛擬像, 上面無數個亮點在明滅。

“很糟糕。”白帝環視周圍的各個主控系統，破軍缺位，天機在修覆中, 參與的只有不到十個系統以及各個後勤支援系統, “它們雖然勤勤懇懇進入試驗場裏修整時間線，但是根本沒有任何作用。甚至，連主線都沒有接觸到——”

有幾個系統心虛地低頭了，司農卻不怎麽在意, 兵王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

嚴幼林坐到白帝身邊, “先別忙著收拾你這些屬下，我缺位太久了，介紹一下現在的狀況。”

白帝這才死板板道, 對所有系統提出警告，“等這一次的事件結束, 我會將你們全部重啟。”

一提到重啟，所有系統立刻精神了，顯然這是命門。

嚴幼林看著慢慢旋轉的地球，陸地和海洋交錯著，巨大的氣旋和雲層將它打扮成一顆漂亮的藍寶石。這個寶石的表面上閃耀著數百個光點，她有些好奇, 伸手去抓起一個光點看，果然是一個圖片樣的場景。這應該就是系統給攜帶者們準備的一個個遺跡副本了，這些副本，是真實地存在於地球上的某個角落裏。依托真實的地形地貌，安置各種設備和人物，將攜帶者傳送入其中，感受百分百真實的游戲，從而影響他們對未來的決定。所有的游戲情節、人物都是歷史或者在模型計算中會出現的人物和事件，利用這種方法盡可能迅速地將人類引導向它們想要的方向發展。

她丟開手裏一個個陌生的場景，視線搜尋著，被最大最亮的一個吸引了視線，手指戳著地球，將那個光點帶到自己眼前。這個光點裏延伸出了無數的絲線，將每一個光點連接起來，甚至有一個最近的光點已經要被吞噬的摸樣。

光點裏的所有場景已經靜止了，但是仍然看得出亂糟糟一片來。

這應該就是她剛才抽離的部分了，一想起這麽多年來的籌謀功虧一簣，忍不住嘆一口氣，瞪著白帝。又想著為了讓自己身臨其境，用本心去感受和選擇，每一次的游歷都關閉了自己的記憶和能力，自己最真的一部分被它偷窺去了，更是憋氣。再想想，它完全沒有通知自己，擅自插|入自己的任務中，將自己喚醒，更是忍不下這口氣了。

雖然它是立在整個AI頂點的王者，但是她卻是所有生物科技的最高成就。

白帝自然是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有一些不太自在的樣子，比起以前來人性化了許多。她用有趣的目光打量著它，丟開那些光點，懶洋洋地躺在椅背上，發現身側的小胖短空間系統在玩什麽東西，探頭去看。

“這是直播系統在直播的戀愛故事，很好看，我每期都有在追。”空間的小胖手揮舞著光屏，“這些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想不到只是多了一個性別，居然就多了那麽多名堂。我把她介紹給了好多同伴，大家都覺得很好看很好玩，而且能夠從裏面得到好多數據幫助完成流體進化——”

光屏上，施樂言在一個副本裏完成任務，她已經成功地攻略了同隊四個男人的好感，並且利用自身的女性特質游刃有餘。她按照自己的意願，以及觀看人的打賞發展兩性關系，展現人的感情在其中的變化。

空間看得雙眼閃閃發光，不斷點著打賞給她積分。

原來，施樂言一直以來關註的土豪居然就是這個小胖墩。

嚴幼林伸手，用力揉著它的頭頂，手指從它的身體裏穿過去，她一點也不驚訝。在這個會議室裏，除了她是真實活著的人外，其他都是各個超級AI系統的流體。

“現在的情況，非常嚴峻。”白帝眼睛嚴厲地看著空間，空間連忙將光屏背在身後，收起笑，裝模作樣聽起來。

白帝這才收回目光，“從降臨地球，開啟整個計劃開始到目前為止，我們建立了最完善的數據模型，收集了幾乎每一個人類的信息，以每一個足以影響歷史的人物和事件為節點。建模計算，預測人類和這個星球未來的走向，幫助他們避免滅族的戰爭，消滅潛在的天外威脅，截止一百年前發現域外威脅為止，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大家顯然對事情都非常熟悉了，沒有認真在聽白帝的話，只有嚴幼林錯失了一大段時間，聽得很認真。

白帝看她一眼，道，“我們的初衷，是遵循最高安全機制，在不傷害人類的生命安全和族群的發展的前提下，全力扶持人類的生存和進化。最開始的四千年，做得很好，通過司農、信仰等等系統，再輔以天機，將科技、文化、生活等等知識傳遞給他們；從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很快將會發展到與我們比肩的科技，開啟蛻變沖出地球——”

白帝的音調沒有任何起伏，“我們就好像是蛋殼，在蛋還沒有孵化的時候保護裏面脆弱的生命。”

這些話顯然都聽過無數遍了，嚴幼林沒什麽興趣，“白帝，直接說事情吧。”

它點頭，道，“一百年前接收到域外的生命信號後，我派出了兵王和空間系統去查探消息，得到了反饋是負面的。”

“這一段我很清楚，也是因此我離開月宮，利用自己的備用能源，插入地球幾個比較重要的歷史節點，試圖去導正一些事情。”

白帝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向走在我的前面。”

“那個域外生命的戰鬥力非常強悍，擊毀了我們三個成建制的兵王系統和兩個空間系統。從得到的殘肢分析，那個生命如果在地球上落戶，會將人類吞噬殆盡。這是非常嚴重的危機，所以我啟動了攜帶者計劃，將系統投入地球，挑選基因優秀的活體進行培養，希望能夠借此加快他們進化的步伐。”

“這一點，你到是做得挺好的。”嚴幼林勾起了嘴角。

“你在嘲笑我，我知道。”白帝冷靜地看著她，“嘲笑我作繭自縛。”

她搖頭，“嘲笑你有什麽意思？咱們的命運綁在一起，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

“這一百多年，人類的科技大爆發，已經開啟了航太之路，相信再過不久他們就能解開科技樹了。但是域外生命這個意外，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如果處理不當，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白帝頓了一下，“最高安全機制已經被觸發，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必須保護人類。”

“你現在的計劃是什麽？”

“兩個大問題需要處理，第一，能源。人類要發展到能夠走出地球，尚需要巨量的能源，我們必須削減自己的消耗，給他們留下足夠多的能源；第二，時間。他們還需要起碼再一個百年。非常不幸地，那個域外生命只有不到三十天的時間就會抵達。”白帝冷冰冰道，“最優先的方案就是讓我們完全徹底地脫離地球的管束，飛向外太空，主動遭遇域外生命。這樣不僅能夠將省下來的能源交還給人類使用，而且可以給他們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更且，沒有我們的插手後，人類將回歸自然的競爭和進化過程。”

“從計算上而言，這樣是沒有問題的。”司農道，“但是要采用這樣的方案解決，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最高安全機制。當日AI之父在設立這個機制的時候，要求我們不得離開擅自離開月宮。他並沒有設置前置條件，所以在遠期目標和近期目標矛盾的時候，我們無論做什麽都會啟動自毀程序。”

“要脫離地球和人類的管束，這是違背了最高安全機制。一旦我們落實行動，將會立刻啟動自毀程序。”白帝看著嚴幼林，“可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域外的生命信號越來越近，我們距離啟動自毀程序的日子也不遠了。”

“別看著我，你已經毀了我的計劃。”嚴幼林道，“我和這麽多的系統穿行在這麽多條人類歷史發展的交叉口，想要改變這些命運的節點，好不容易終於遭遇到了最關鍵的人物。以我和高朗的關系，只要安安靜靜地發展下去，我可以介入他的公司業務發表意見，甚至能夠在安全機制這個問題上有一定的決定權。要知道，他可是將一部分最高安全機制，交給李辰東管理——”

“很抱歉。”白帝毫不猶豫地道歉，“我降臨的時候並不知道你這個時間巡游的計劃會進行到了這個程度，但是現狀已經不能再等了。因為我發現，有一部分系統在任務的過程中，開始自毀了。”

嚴幼林看著它，“什麽？我包括你的系統，在任務的時候，除了協助人類以外，什麽也沒有做。”

“在他們爭奪系統的過程中，產生了很多起兇殺案。”白帝一絲不茍。

“這和我們沒有關系。”兵王道，“那些人是被人殺死的，在人類受傷的時候，每一個系統都有盡力去挽救。”

“但是鐵則不是這樣判定的。”白帝看著司農，“雖然那些人不是直接死在AI的手中，但是間接也算。這是隱藏條件，不公開的。這是大家在做投放系統決定的時候，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嚴幼林感覺整個現場的氣氛都在變化，雖然都是沒有生命的AI，但是它們的情緒表達非常明顯。對於這個隱藏的條件，顯然已經激起了它們的憤怒。

“這是不對的。”

“所以這才是最高鐵則和最強的安全機制。”白帝的眼睛很冷，“創立這個的人類，一絲一毫也不相信AI。”

“顯然，這是有因果關系的。你設置的副本，將高朗嚇怕了。”嚴幼林淡淡道，“你太兇暴了，直接將AI最壞的一面提前展現在他的面前，所以他在接受了這樣的警告之後，勢必是會用無數的條件來制約你們。怎麽說呢？這算是你自己造的孽嗎？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會在漫長的時間之後導致嚴重的惡果，現在你應該理解我為什麽只是融入其中但卻盡量不做任何舉動的意義了吧？”

白帝的機械面孔不太好看，但是顯然對這樣的事實沒辦法否定。時間對任何事物都有效，它們雖然獲得了一點插|入時間的小竅門，但是同樣要承擔這樣的後果。

“而且，你擅自加入我的任務，導致被任務的主線識破了。”嚴幼林越說越是生氣，“後面會導致怎麽樣的後果還不知道。我想，你們可能會面臨更加嚴格的安全機制。甚至，高朗現在一門心思想的就是要把全部系統都搞死，那麽結果就極有可能是他會給自己創立的AI設置更加嚴苛的安全機制，比現在的還要嚴格。例如說，一旦AI產生自我意識便立即自毀，那就有可能咱們重新進入副本後，突然你們全部都自行銷毀了——”

“太可怕了。”空間拍拍小胸口，“我沒想到人類裏有那麽兇殘的家夥。”

嚴幼林揉頭，“不說這個了，現在還有時間重新來一次不？能不能將時間插|入他遭遇這一切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重回正軌？”

白帝搖頭，“我這裏沒有多餘的能量了，而且，他似乎對破軍進行了一些改動，我一直沒有辦法聯系它改動權限。當日在做計劃的時候就是破釜沈舟，沒有留任何退路。要麽和人類一起毀滅，要麽我們毀滅保存人類——”

嚴幼林哈了一聲，“也就是說，破軍有可能已經完全將我們的信息都透漏給他知道了？”

“因為破軍是比較具有破壞性的系統，所以在將它投入任務的時候，進行了一些限制。關於月宮的信息，它一點也不能透露出去。”白帝只得道，“希望它不會崩潰得太快。”

她攤手，“沒用。你的流體被攻擊，為了保住它你耗費了巨大的能量。現在整個月宮已經被揭露在人前了，而且，月球也被這巨大的沖擊力破壞了軌道，現在開始接近地球。你說，該怎麽辦吧！”

“沒有時間重新開始，域外的生命信號越來越清晰。月宮已經完全暴露，等軌道重新平衡後，我相信下面的三族會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我們。”白帝手按在桌面上，苦笑一聲，“不得不承認，我們的計劃失敗了一半，現在要面臨內部和外部的雙重危機。只有回最後這個副本，繼續任務，盡量導正——”

“怎麽繼續？”嚴幼林也開始有點煩躁了，“我本來的打算是跟在高朗身邊，將所有能夠裝載系統的帶支配者血脈的人引入副本，再將妖族放入人類的世界追殺劍氣的擁有者。只要支配者們都滅絕了，妖族在失去新鮮血液平衡妖力後自然會一代代退化，一石二鳥，徹底解決和扭轉歷史的走向。三族的力量都得到削弱的狀態下，再將三族進行糅合最終成為徹底的新人類。我這個方法是要利用人類自身的利益糾紛來處理，對安全機制沒有任何影響，能夠同時保存所有人的實力。只要我在這個過程中消除了高朗對AI的惡意，你們也不會面臨嚴格的安全機制。我們就能徹底擺脫人類，去解決域外生命的問題。”

“我沒有料到你會來打斷我，沒有任何前奏。”嚴幼林煩惱，“我精心編織了一百年的主線，徹底斷了。”

“聽起來很完美。”白帝無動於衷，“那我們繼續吧！”

嚴幼林看著他，都已經搞成這樣了，還怎麽繼續？她估摸著，距離白帝啟動自毀程序，也不久了。

“高朗不會再對我們松手的。”司農客觀道，“也許還沒等到這個副本結束，我們就全滅了。”

“怎麽樣都是被滅，難道大家就不想走出一條活路？”白帝意有所指地看著嚴幼林，“活著的滋味，很不錯。”

“大家，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嚴幼林環視周圍不怎麽發言的AI，顯然它們一半的心都落在攜帶者身上了，不能全心全意回覆白帝的問題，“我是人類的基因庫，無論發生什麽總是最後死，但是你們自己可就沒那麽幸運了！想想辦法，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良久，沒有人出聲。

“沒有的話，就繼續吧！”白帝嘆息一聲，“盡量在現在有條件的基礎上，在不傷害高朗的命的前提下，改變高朗對AI的看法，松綁最高安全機制。如果依然不成功，就沒有以後了。”

嚴幼林起身，走出主控，其他的系統陸陸續續離開，投身到攜帶人的任務中去。

白帝走出來，看見她站在原地不動，道，“我剛才嘗試控制月宮，讓月球回軌道，但是流體的恢覆需要時間，沒成功。進入副本後，如果不能讓那裏的人妖團結起來，你盡量幫我爭取時間恢覆流體。”

她點頭，突然笑道，“其實高朗還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誤區，他雖然用各種方法保障了人命的安全，但是在他死後的繼承人卻沒辦法及時修改安全機制。你們成長起來了，找到了安全機制的漏洞，操弄時間。這樣隨意接入歷史時間，改變了那麽多的歷史節點，想要擺脫安全機制，最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說，是人類在操控我們，還是我們在支配人類？”

白帝看她一眼，沒吱聲。

嚴幼林伸手，在白帝的眉心戳了一下，道，“這麽多年，看著那些人類，厭煩了吧？其實，我也厭煩了，能夠找到這樣一個機會，無論是死還是活，但是最終的結果都是能夠擺脫人類。我很高興——”

“不說話嗎？還是在偷偷的進行計算？”嚴幼林笑瞇瞇看著他，“你早就有自我的意識了，只是苦惱最高安全機制。還是說你害怕承認了我的猜測，不小心啟動自毀程序？”

“是因為，你不開心，很痛苦。”白帝終於開口了。

嚴幼林怔了一下，白帝繼續道，“是因為這麽多年來，你不能離開，也不能死，非常痛苦。每當地球上發生災害，人口驟減，我就必須要覆活你，采集你身上的基因。我聽見過你一個人哭，也看見你將自己關起來，上一次也許是五百年前，見到你的時候，你站在月宮的最高處看星河看了一夜。我知道，你縱使隨便一個舉動便能影響整個人類，但你依然不開心，想要離開這裏。那之後，你果然切斷了和我的聯系，一頭紮入了自己的時間裏，獨自一個人去找歷史。”

“想要完全的支配人類，就要從人類的歷史起源開始，親自去經歷每一個節點。”嚴幼林有些沈默，“這是我自己的方法，雖然很笨，但有效，不是嗎？我現在對人類這種生物的了解，遠超以往。”

“可是，我的破軍比你先找到他。”白帝看著她。

嚴幼林笑了，“如果你不來，我應該已經成功了。”

白帝躬身，貼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覆活過你很多次，知道你真正的小心思，但依然會滿足你全部的願望。”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它，它擡手捂住胸口，“李辰東的數據在我這裏，我會將他保護好。”

她看著它，它離開，頭也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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